張皇后雖然口中輕嘆了一聲,但臉上連一絲憂慮之色也沒有,仿似只不過順口說說而已。
弘治皇帝雙目望著手中的盤螭杯,并沒有出言回應她。
已重新坐到錦凳上的朱厚照,在伸手取題本之時,卻裝作不經意地瞥了一眼張皇后,心中在思索著張皇后此番上門到底意欲何為。
蕭敬和陳寬兩人,此刻更是只能“夾起尾巴”做人,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過了好一會,見弘治皇帝顧著抿茶仍然沒有回應,張皇后頓時“哎”了聲:“皇上,妾身在和你說話呢。”
“你繼續說,我聽著。”弘治皇帝向手中的盤螭杯輕吹了吹氣,又抿了抿茶。
張皇后嘴唇微動,片刻之后,還是說道:“皇上,妾身聽聞有臣子多次欲納銀開中殘鹽。這本是支邊解困的舉動,但皇上似乎遲遲不允準,可是皇上以為不妥?”
弘治皇帝輕吁了口氣,抬頭望著她:“梓童,你知道自己在做著甚么?”
張皇后聽得一愣,似乎未料到弘治皇帝突然會這般發問。
在她思索應對之言時,弘治皇帝搖了搖頭,已經再道:“兩內弟是何時傳訊給你的?”
他那里還會不明白,此番張皇后直奔暖閣來,刻意提到納銀開中殘鹽,不是替她的弟弟張鶴齡和張延齡出頭,又能為了誰?
張皇后展顏一笑:“皇上,既然有臣子納銀開中殘鹽,那不是好事情么?為何皇上就不允準呢?”
她沒有直接回應弘治皇帝的問詢。
默默微低著頭的朱厚照,雖然目光幾乎沒有離開過手中的題本,但聽到這里,自也知道張皇后多半是在為張氏兄弟說情。
弘治皇帝抬頭望著張皇后,輕嘆了聲:“梓童,為了兩內弟,你就這般直奔暖閣來?”
“皇上,妾身聽聞上呈題本乞請殘鹽鹽引的是杜成,并非他兩兄弟。”張皇后應道。
弘治皇帝“嘿”了聲:“杜成是何許人?你會不知道?他實為內弟的家仆。”
“皇上,不管是誰,也要拿出真金白銀開中。”
“你可知,兩內弟借杜成之手,乞請多少鹽引?”弘治皇帝瞄著她又道。
張皇后當然知道,不過沒有回應。
弘治皇帝又道:“百萬余引的殘鹽引。”
朱厚照聽得暗搖了搖頭,張鶴齡和張延齡不愧是狠人,一出手就乞請百萬余引?
“皇上,那都是殘鹽。”張皇后應道。
弘治皇帝不置可否,只道:“梓童,你可知我大明一年之鹽課有多少?”
張皇后搖了搖頭,她又怎會知道。
“一年之鹽課也不過二百萬余引而已。”弘治皇帝沒讓她等多久,再次出言道。
張皇后聽得一陣囁嚅。
“何來百萬余引的殘鹽?”弘治皇帝輕笑一聲。
“皇上,妾身聽聞兩淮就有殘鹽。”張皇后再道。
弘治皇帝沒有出言回應,轉而望向低頭覽閱題本的朱厚照,喚了聲:“照兒。”
“爹爹。”朱厚照聽得頓時放下手中題本,出言應道:
“你剛由江南回來,兩淮可有殘鹽百萬余引?”
“爹爹,不要說百萬引的殘鹽,那怕一萬引也不會有。往歲兩淮產鹽之量本就不足以開中支鹽,以致守支商人頗多,又怎會有殘鹽?”朱厚照應得很干脆。
弘治皇帝微微頜首,自是認同朱厚照之意。
未幾,他又望向張皇后:“梓童,你可聽到?”
張皇后皺起了眉頭:“皇上,怎么可能沒有呢?”她自然是滿臉的不相信。
“照兒不是說得很清楚了么?不足以開中支鹽,又怎會有百萬余引的殘鹽?”弘治皇帝嘴角扯了扯。
“但鶴齡和延齡說有。”張皇后應道。
“內弟說有,你就信?照兒說沒有,你就不相信?”弘治皇帝“嘿”了聲,“照兒才從江南回來,他還會騙你不成?”
“皇上,朱厚照他故意說沒有,是不想他兩舅舅納銀開中殘鹽。”張皇后一邊說著,一邊瞪了朱厚照一眼。
“娘親,天地良心啊。孩兒本不知舅舅要納銀開中殘鹽,又怎會有故意一說?”朱厚照苦著臉。
須臾,他滿臉委屈地望向弘治皇帝:“爹爹,孩兒剛才只是據實回應爹爹的問詢,總不能無中生有吧?”
弘治皇帝迎著他的目光,出言安慰道:“照兒,無須心焦。”
略一頓,弘治皇帝望向張皇后:“梓童,你又何須遷怒于照兒?”
張皇后嘴角一撇,張鶴齡和張延齡均為其弟,她自然要盡心維護。
未及片刻,朱厚照竟然又道:“娘親,你此番前來暖閣,其實有違祖訓。”
張皇后心里本就有氣,聽得頓時瞪著他:“朱厚照,你在說什么?”
朱厚照自然不會怵她,迎著她投來的似吃人般的目光:“娘親,皆因你已在干預政事。”
在張皇后嘴唇輕顫之時,他繼續道:“太祖高皇帝曾諭,‘后妃雖母儀天下,然不可俾預政事’。”
張皇后臉色驀然一變。
朱厚照卻視若不見,緩緩又道:“娘親貴為皇后,更應以身作則。你可知道,太祖高皇帝亦曾諭,‘皇后之尊,止得治宮中嬪婦之事,即宮門之外,毫發事不預焉。’”
張皇后臉色再變,隨即望向弘治皇帝,那知弘治皇帝雙手端著那只盤螭杯,小口地抿著茶。
“娘親,二位舅舅本就不應乞請納銀開中鹽的。”朱厚照臉不改色,雙目依然望著張皇后。
見弘治皇帝沒回應,張皇后心中已甚覺無奈,此刻聽得朱厚照之言,她隨即沉起了臉:“為什么?”
“兩位舅舅,一人是侯爵,另一人是伯爵吧?”
“那當然。”張皇后一臉得意。
朱厚照徐徐道:“娘親,那你可知,太祖高皇帝曾定例,‘凡公侯內外文武四品以上官,不得令子孫、家人于市肆開張鋪店、生放錢債,更不得出外行商中鹽、興販物貨’,違者嚴懲?”
聽著朱厚照張口閉口都是太祖高皇帝如何如何,張皇后聽得陣陣心驚,再次望向弘治皇帝,目光之中滿是求助之意。
弘治皇帝暗暗一笑,仍然沒有出言幫腔。
朱厚照口齒本就甚為伶俐,再加上他所言均句句在理,張皇后又怎能反駁得了?
張皇后往日能有恃無恐,無非是因弘治皇帝站于她身邊,如若沒有弘治皇帝的支持,她自然寸步難行。
稍頃,朱厚照卻望向弘治皇帝:“雖然有違祖訓,但兩位舅舅的納銀開中、支邊解困實為忠君之舉,若依孩兒來看,爹爹應再考慮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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