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母...我...”
劉安抿了抿嘴,也不知該如何解釋。
只是,呂后并沒有追問的想法,她只是笑呵呵的看著孫子,“挺好,挺好,少了些書卷氣,多了些煞氣...你大父和阿父身上的,就是這個味道,你從前缺少了些,如今算是補齊了!”
呂后愛憐的揉了揉安的頭,“這么久,都沒有吃上什么好東西吧?想吃什么?我現在就讓人給你備好。”
劉安從懷里掏出了麥飯,這是目前底層最流行的食物。
高皇帝剛剛建國的時候,天下的食物主要以粟為主,到劉長的時代,因為劉長本人喜歡吃麥,民間有傳聞:“啖麥令人多力”,因此麥食逐漸開始走向了第一主食的地位,而同樣是麥,大臣們更喜歡吃麥粥,至于這麥飯,那是底層百姓吃的,這東西是干飯,不需要磨制,制法簡單易行,容易保存。
就是這味道,總體來說還是有待改進的,就是因為粗糙,才導致漢朝官吏若是要彰顯自己的勤儉,就定然會吃上一口麥飯,那些隱居起來的高賢們也以麥飯彰顯自己的清新脫俗。
呂后在看到麥飯的那一刻,就笑了起來,“糗?我好久都沒有見過了...分我一些!”
劉安喜出望外,麥飯是高雅的叫法,在民間,百姓們將這東西叫糗,這個詞就能知道這東西到底是甚么味道了,大母居然也知道這個叫法,他開開心心的將麥飯遞給了大母一些,呂后有滋有味的咬了起來。
“還是這個味道,不曾改變啊....”
“大母居然知道?”
“你以為我跟你一樣,是出生在這皇宮里的不成?當初在家里,吃個餅都難,整日都是吃糗....”,呂后緩緩說起了當初那不算太殷實的生活,尤其是在嫁給了劉邦之后的生活,自己跟著家里人耕作,那廝卻整日游手好閑,在外亂玩。
劉安吃著麥飯,聽著大母說著過去,感同身受,“大母有所不知,那些口大的來收稅,玩的各種花樣,留侯都想不出來,窮兇極惡...哦,對了,這口大的是...”
“收稅的官吏,不必你解釋。”
呂后顯然更加清楚,她不悅的說道:“你還是見的少了,當初我們那個時候,簡直就是劫掠,你大父還曾氣不過,夜里帶著人襲擊官吏,劫了人家貪墨的稅糧....”
“我殺了三個犯貪墨,欺民,淫民婦之罪的官吏....”
“怎么不多殺幾個?”
“啊?”
“幾個小吏就敢這么明目張膽的做惡,那縣中定然是有問題的....算了,你還年輕,安啊,這事情一旦關系到人命,那不能急躁,要深思熟慮,決定要動手,那就得一網打盡,不單是要找出在背后給他們撐腰的,還要將這些人整個的宗族都拔出來,不留活口,這才不會有后顧之憂...”
呂后滿臉的慈祥,可說的這話,身后的宮女聽了都哆嗦。
“安回來了?!”
門口探出個腦袋來,正是樊卿,她往里頭看了一眼,隨即笑呵呵的走了進來,手里還牽著勃。
勃認認真真的跟呂后行禮拜見,卿卻打量著安,“怎么越來越像大姊啦!回來了怎么不去見你阿母呢?”
“連勃都知道先拜見我的道理,你啊...”
呂后瞥了她一眼,長樂宮中也就這個呂后親外甥女敢如此胡鬧,哦,親兒子也敢。
“兄長~~~”
劉安笑著拉過弟弟,捏了捏他的臉,“不錯,又壯了,我家代王威武不凡啊!”
很快,雍娥也來了,有宮女抱著兩個豎子,劉安又上前逗著自己的兩個弟弟。
長樂宮頓時就熱鬧了起來,呂后都不由得笑了起來。
最后趕來的是劉長和曹姝。
曹姝正拉著劉長的手,往殿里走,劉長滿臉的不情愿。
“天下哪有父去拜見子的??朕不去!不去!”
“你這個人!安不在的時候整日念叨著,安現在回來了,又不愿意過去...難道要他丟下阿母先來拜見你嗎?你就當是去拜見阿母了!”
曹姝沒有什么力氣,可劉長還是被她這么拖拽著進了壽殿。
“阿母。”
曹姝拜見了呂后,這才看向了兒子。
在看到兒子的那一刻,曹姝心里一酸,強忍著眼淚,劉安也是趕忙起身,前來拜見。
“好。”
曹姝只是說了一句,劉安看著阿母,眼眶也是紅紅的,直到他轉過頭來,看到了阿父,比起阿母那幾乎寫在臉上的疼愛,阿父的臉上就是冷漠和不屑了,此刻阿父正上下打量著他,仿佛一個局外人。
“阿父!”
“嗯...有吃的嗎?”
劉長朝他點點頭,目光卻迅速繞過他,看向了他身后的呂后,幾步走到了呂后她們身邊,直接就在安方才坐的案前坐了下來,搓著手就準備要吃飯了,劉安則是看著母親,心里有無數的話要說。,
一家人聚集在了一起,劉安被幾個母圍繞在中間,開始詢問起各種事情。
在哪里生活的如何,吃的如何,穿的如何,可有人欺負之類的。
就連呂后也是笑呵呵的聽著,唯獨劉長,低著頭吃飯,只是每當劉安說起一些經歷的小麻煩的時候,他吃飯的速度就會變慢一些。
冷清了很久的長樂宮,此刻變得格外熱鬧,一家人一直聚到了晚上,直到呂后有些犯困,眾人這才準備離開。
曹姝先一步帶著其他人離開,劉長和劉安卻落在了最后。
父子倆徒步走在殿內,一前一后,沉默無言。
“民間的情況如何?”
還是劉長率先開口詢問道。
劉安搖著頭,“苦...很苦,走之前,南面一家人死了..只是因為一場雨,良人因為急著收麥,淋了雨,回家之后,就病死了...婦人收起糧食,卻不夠交賦的,后來聽聞有官吏夜宿她家,傳的沸沸揚揚,很快,她也死了...只剩下兩個孩子,一個跟勃差不多的年紀,一個尚在襁褓之中....”
“我不明白,阿父連年的降低稅賦,輕徭薄賦,黃老說:輕徭薄賦,與民休息,就能讓百姓們過上好日子....好日子呢?辛辛苦苦耕耘了大半年,最后的糧食只能保證在明年秋收之前不會餓死,任何一個小小的變故都能直接毀掉一個家庭,那么的脆弱,經不起任何風雨...”
“孟派說:社稷是民,天下是民,公羊說:民富則國強...可民都活成這樣了,還談什么社稷呢?”
劉長仰起頭來,“你能想到這些,那這半年多的時日就沒有白費。”
“我總算是知道您為什么看不起各派的大家了....空談,確實沒用!”
“也不能這么說,有的時候吧,還真的不能少了這些空談的...”
父子倆聊著天,劉安這才想起了那本書,“對了,阿父,那本《格學》是什么情況?”
“咳咳,這都是朕的計謀,你不必多問...朕也不追求什么名聲,若是他人問起,你就說自己是代筆的就好。”
“阿父...我還是有點餓。”
“餓??你剛剛不是才吃完了一堆糗嗎?”
“阿父啊...您平日里與我搶肉,我也忍了,為什么連這糗您都要搶呢?那味道也不是什么珍品啊....”
“朕吃得快,等回過味來,也都已經吞掉了...何況,那糗上又沒寫著你的名字,怎么算是搶你的呢?”
“阿父啊....”
“又怎么了?”
“當初大父是不是也總是搶你的??”
劉長皺著眉頭,稍微回憶了一下,趁著阿父吃酒唱歌分心時搶他肉的場景歷歷在目。
“對,對...是搶我的來著。”
“祥,啟,卬他們都走了?”
“你離開之后,朕將他們也稍微磨礪了一番,然后就讓他們就國了。”
“啊?他們也去了農戶之家?”
“倒也沒有,朕雖然將他們當作自己的兒子,可畢竟都是諸侯王嘛,朕也不想讓后人覺得朕有意迫害諸侯王,就安排了稍微輕一點的差事。”
“哦?那他們是去哪里磨礪了?”
“干徭役去了。”
“哈哈...”
劉安忍不住的笑出聲來,又急忙忍住,自家兄弟受苦,怎么能笑呢,他還是忍不住問道:“阿父,你讓三個諸侯王去修漕渠了?”
“也不是,啟沒有磨礪,就祥,卬,還有賢他們三個去干徭役了,走的時候那叫一個激動,熱淚盈眶,想必往后再有人跟他們提出徭役的時候,他們就不會盲目的去做事了...”
“唉,阿父您真的是....”
劉安都說不出該如何評價阿父的行為,這些事情,狗聽了都得搖頭,傳聞桀紂對待諸侯王,都是囚禁起來,沒聽說過派去干徭役的,阿父有些時候的行為,桀紂都得甘拜下風,自愧不如啊。
“您這么做,二伯父和燕王就不說什么?”
“你二伯父在外玩的正歡,哪里會理會祥呢,倒是燕王,派人送來了書信,說感謝我對燕太子的磨礪,還說準備讓燕太子再去趙燕馳道干上個半年....”
“朕收到了書信,聽聞你對廟堂頗為不滿啊...還想殺官造反,有這件事嗎?”
劉安抿了抿嘴,罵道:“皇帝舍人...”
“張夫可不是你的舍人!”
劉安認真的說道:“阿父,我并非是對廟堂有怨言,只是,見不得那些官吏兇惡的嘴臉罷了,見識了他們的生活,往后,我就不再大擺筵席,也不再大魚大肉,我要...”
“放屁!”
劉安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劉長粗暴的打斷。
“你節省一頓肉,還能讓天下人都吃飽不成?來,看看乃公!”
劉長猛地脫下了外衣,露出了那魁梧的上身,交錯的傷疤,“看到這些傷疤了嗎?乃公奔襲匈奴,保護了大漢百姓,讓他們不被劫掠,不被殺死,身先士卒,讓天下人都能過上平穩的生活,乃公頓頓吃肉,那也是應該的!收起這些演給外人看的把戲!踏踏實實做事,讓你的功勞配得上你的享用,那天下人都沒有什么怨言了!”
“若是大臣官吏有功的,那就該吃肉,像乃公這樣的功勞,可以天天吃肉,像縣中官吏,四五天吃上一次也就對得起他的功勞了,當然,像那趙王這樣的,把自己的肉吐出來都不夠...”
“你當了皇帝,就要讓所有人吃肉,干的多,就讓他們多吃點,干的少了,就少吃點,若是什么都不做的,德不配位的,就讓他們吐出來!”
劉安看著面前這個半文盲的阿父,神色驚愕,他這些話又是從哪里聽來的?
.......
次日,劉安一大早就前往去拜見蓋公。
劉安很早就聽到蓋公的名聲,倒不是因為蓋公的學問乃是黃老之嫡出,這個所謂的嫡出,只是某位圣天子的一家之言,是用來吹噓自己的嫡傳地位而已,劉安知道蓋公,還是因為他那高超的學問,蓋公在黃老的地位,雖然達不到子的高度,可無論是王高這一派還是司馬季主這一派,都很認可他。
蓋公不但學問做的好,而且在治國方面也不弱,可以說理論實踐一手抓,乃是當代黃老的領袖。
當劉安進了內屋的時候,蓋公執意讓人將他扶起來,不肯躺著來見劉安。
弟子們只好用枕來靠在蓋公的身后,一左一右扶著他,勉強讓他能坐著,可只能是箕坐,好在有被蓋著,也不算是對太子失禮。
劉安看著面前這位瘦小的老者,很是恭敬的附身拜見。
“蓋公!”
“早就聽聞黃老出新圣矣,今日得以相見。”
“后學小子,不敢稱圣...”
“能知道這些,就已經具備了大家的資格,可是世人吹捧你的學說,是因為你太子的身份,而并非是因為你的學問,你要看清這一點,若是沉浸在名聲之中,那學問就做不久了,別像有的人一樣,整日聽著他人的吹捧,因為他人的吹捧就洋洋得意....”
“不是別人稱幾句圣,就能將學問做到這個地步....”
劉安總覺得蓋公是在明示什么,可他不敢附和,他怕挨打。
蓋公面對劉安,并沒有對待劉長的那般苛刻,態度還是相當溫柔的,他開始詢問一些黃老的內容,這些對劉安來說,那簡直就是小兒科,隨便就能說出一大堆自己的看法,蓋公忽然問道:“你這解答黃老的書籍,怎么運用了儒家的內容呢?”
劉安淡定的回答道:“儒家的學問,本來就是出自我黃老...”
那一刻,蓋公就有些坐不住了,已經癱瘓了三年的老人,開心的差點跳了起來,揮動著雙手。
“對,對,對,是這個道理啊!”
“那你覺得這個格學如何呢?”
“我黃老很早就提出了法,術,勢,利,力,物,格等概念,這才使得諸多學派都擺脫了空談,開始著力與現實,這格物,本來就是我黃老之學術...而且還是我黃老之根本,但凡學黃老者,不可不學《格學》!”
“哎呀!!!”
蓋公拍著手,臉色赤紅,激動的說不出話來,周圍的弟子們都嚇壞了,就怕老師太激動,直接....
“說的對呀!可恨啊...我收了那么多的弟子,與我的學術一般的,居然是你!!我的弟子們無用啊!沒有一個能明白這個道理的!!”
劉安此刻也是有些驚疑不定的看著他,這人怎么如此激動啊。
蓋公強忍著內心的狂喜,問道:“那你覺得百家學說之存亡將會是如何呢?”
“定然是以黃老為根本,以諸派為輔佐...黃老囊括萬物...”
劉安都有些不敢說太多了,就怕說多了把阿父的老師給送走。
“新圣啊,果真是新圣啊....你要用心鉆研學說...”
劉安此刻卻搖著頭,“蓋公...學說研究的再多,也沒有實際的作用,我準備去做點事,不愿意再空談這些了。”
這一刻,蓋公的臉色忽然嚴肅了起來。
“你為什么會覺得學問都是空談呢?”
“輕徭薄賦,誰都會說,各派都這么說,可是,這對百姓有什么作用呢?還是一樣的苦...尚方所發明出的一個犁,都比三個車所裝載的圣人學說有用的多。”
蓋公輕輕點著頭,他看出了面前這個孩子心里的糾結。
“你阿父想讓天下人都吃的上飯。”
“我也想。”
“那你就該去鉆研學問...找出讓天下人都吃得上飯的辦法啊...戰國多年征戰,有大家說大一統,大漢結束了戰亂...建國十室九空,有大家說輕徭薄賦,才有了如今的局面...如今想要讓天下人都吃飽肚子,那不是更需要學問嗎?”
“可哪里有這樣的學問呢?”
“若是沒有...那你就去創造出來,這不就有了?”
劉安那略顯茫然的眼神里,忽然射出了光芒。
........
“就在朕的眼皮底下,居然有官吏敢魚肉鄉里?!”
“你個廷尉是干什么吃的?!”
“你過來!”
劉長抓著張釋之,甩來甩去的,張釋之這八尺男兒,在劉長手里,就跟個孩子一樣,險些摔了個倒栽蔥。
眼看陛下就要動手,張釋之這才解釋道:“陛下!檢察是御史,收稅是張左相,臣實在不知這些啊....”
劉長呆愣了一下。
沉默了片刻,方才罵道:“當初蒯徹教唆師父謀反的時候,你干什么去了?!”
張釋之目瞪口呆,他反正是看出來了,今日陛下就是要揍他,他索性也認命了,“臣失職!請陛下懲罰!”
只是,劉長并沒有毆打他。
“給你一個改過的機會,去船空司縣,查一查當地的官員....秉公處置!”
“唯!”
張釋之起身就要走,劉長又叫住了他。
“我聽聞鄭陽里南有兩個孤兒,一個跟勃差不多的年紀,一個還在襁褓之中,沒了父母...將他們兩人接回來,送到季布的府邸里,讓季布當成自己的親孫子來對待!”
“唯!!”
“祿!”
“陛下?”
“削季布三百食邑!令其用心整頓地方吏治!”
“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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