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在的,食堂的燈有些昏暗,即便是坐在燈光的正下方,也難以看清坐在對面之人的容貌。
但江祈年卻不這么覺得。
他只覺得那食堂上方的好像是一盞盞聚光燈一樣,將所有的光芒全部聚集在他臉上,讓他忍不住想要去逃避。
好像是周圍的所有人都將目光移向了他,對他大聲指責著,他無法聽清那些人到底在說些什么。
他只覺得耳邊無比吵鬧,那嘈雜的聲音就像是無孔不入的蛆蟲一樣,從他的耳朵鉆進腦海之中,而后便在里面橫沖直撞,啃食著江祈年的大腦。
此時江祈年痛苦的捂住耳朵,想要將那些聲音從腦海中趕出去,可不論他怎么嘶吼都無濟于事。
他面目猙獰,雙眼充血,那彌漫的血絲宛如扭曲的毒蛇一般,幾乎要從他的眼睛中鉆了出來!!
“江祈年!”
忽然間,一聲呼喚在其耳邊炸開,江祈年大口大口的呼吸著空氣,短短幾秒鐘的時間,其身上所穿的病號服卻是已經濕透了,就像是剛從水里撈出來一般!
周圍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他抬起頭來,望著一臉擔憂的劉悅,然后沙啞著喉嚨問道:
“劉……劉悅,你剛才說的那些話………是什么意思?”
“什么話?”
劉悅明顯有些疑惑,他面帶不解的望著江祈年,然后試探著問道:
“你……你是有哪里感覺不舒服嗎?
我剛剛……我剛剛只是問了問你飯菜合不合口味,畢竟這是我也不知道你愛吃什么,所以就打了一份和我一樣的飯菜。
怎么?你是不是病情又加重了?”
飯菜合不合口味?
江祈年盯著劉悅,那目光如同是一只餓狼一般,盯的那劉悅渾身發毛。
他一遍又一遍的打量著劉悅,想要從對方的表情中找到一些不合常理的地方。
但遺憾的是……他什么都沒有發現。
劉悅的表情中除了擔憂意外,就再也不見任何多余的表情。
難道是他聽錯了?
可是剛才明明………
“沒……沒什么,這些飯菜沒什么不好的,我只是有些不舒服而已。”
聞言,劉悅松了一口氣。
而江祈年則是機械般的吃著盤子里的食物,但是卻沒有一點兒胃口。
他覺得自己大抵是病了,可同時他又覺得劉悅也有些不太正常,雖然劉悅不論是行為舉止還是面部表情都看不出半點兒不對勁兒,但是他總覺得就是這種正常反而是最大的不正常。
一時間,江祈年總覺得這句話貌似是在哪里聽過。
韓……鑰匙……門………
他還是有很多事情都想不起來。
但他隱約間記得這把鑰匙是用來打開某一扇門的,而且他也只有打開這扇門才能夠從中走出去。
門?
想到這兒,他不禁環視了下四周,發現這里除了食堂的那扇大門以外,就再也沒有任何能被稱之為門的東西了。
只有一扇門。
可問題是,食堂的大門是敞開的……
也許這扇門……并不是那種常規意義上的門呢?
“我叫江祈年,今年十八歲,我是………”
江祈年在心中整理著自己的信息。
可很快,他就發現了一個讓他感到驚恐的地方。
他記不清自己來自哪里了………
除了那并不能代表什么的名字以外,他唯一能記得的就只有自己的年齡。
可光是憑借著這么一點兒信息,他實在是推斷不出什么有用的線索。
他的生平經歷,他認識的人,他的家鄉,這些東西他全都記不起來,就好像是有人故意將他的履歷抹除掉了一樣。
就如同一張白板,上面空蕩蕩的,什么都沒有。
也許……只有找到那些忘記的東西,他才能從這兒走出去呢?
劉悅顯然是不能相信的,說不定他就是這一切的罪魁禍首,他的記憶并不是直接就消失的,而是被一只看不見的大手在慢慢抹掉。
但由于他最先接觸到的人就是劉悅,所以關于劉悅是他的同學這一點兒,他倒是始終記得。
在最開始他并沒有去懷疑劉悅,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他也是漸漸的察覺到了一些不對勁兒的地方。
那雙看不見的大手既然能抹去自己的記憶,那么是否也就說明對方能夠改變自己的記憶呢?
畢竟眼下所經歷的一切都太過匪夷所思了,所以即便說這一切的元兇就是劉悅,他也不會感覺到任何的意外。
但雖說是這么想,可江祈年卻不敢表現出任何的異樣了。
他若是想知道這里所發生的一切,那么久必須借助劉悅才可以。
這諾大的食堂中人來人往,可江祈年不僅沒有感覺到任何的熱鬧,反而還有一種極為強烈的疏離感。
是的,他并不屬于這里。
而唯一能逃脫出去的辦法,恐怕就和口袋中的鑰匙有關。
找到了正確的門,那鑰匙才能起到應有的作用。
想到這兒,江祈年對著那劉悅問道:
“嗯……那個什么,劉悅,你認不認識一個姓韓的人?”
“姓韓的?”
聞言,劉悅不禁面容一滯,然后皺眉問道:
“年哥,你是不是……你是不是又胡思亂想了?”
“嗯?”
江祈年的表情同樣是有些不解,他設想過很多種劉悅的反應,但是卻沒想到他居然會反過來詢問自己。
又胡思亂想?為什么要加上一個“又”?
難道說自己經常會胡思亂想嗎?
說真的,江祈年看著那眼前的劉悅,心中的思緒不斷翻涌,他只感覺自己好像是陷入了一個巨大無比的漩渦之中,無法逃脫出去。
接下來,便沒有什么可疑的事情發生了,除了剛才的經歷讓江祈年變得有些頭疼以外,不論是劉悅還是其余的病人都沒有出現任何異常。
午餐時間很快就結束了,江祈年和劉悅將餐盤收拾好之后,他便率先開口說道:
“劉悅,我們現在去做什么?”
聞言,劉悅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扭過頭來說道:
“當然是回病房休息了,不過下午會有醫生來給我們進行心理疏導,所以我們先養好精神吧。
不過說是心理疏導,但是醫生在和我們聊天的同時也會悄悄記錄著我們的變化和心理狀況,以此來做為我們是否能盡早出院的一個判斷標準。
所以如果沒什么事的話就趕緊回去休息吧,好好應付接下來的心理疏導!”
不過說著說著,劉悅似乎是意識到了什么,只見他懊悔似的拍了下額頭,然后就神色焦慮的繼續說:
“啊……對,我忘了你的病情又嚴重了,這可怎么辦?”
說到這兒,江祈年也是疑惑的問道:
“額……盡早出院有什么好處嗎?”
“好處當然是沒有,但問題是能今早出院不就是最大的好處嗎?
我問你,江祈年,你難道就愿意在這個囚籠中被囚禁一輩子?”
劉悅在說這句話的時候表情很是凝重,以至于江祈年都有些緊張起來,他望著表情嚴肅的劉悅,總感覺對方像是一名虔誠的朝圣者。
因此,他也是認真的思考了一下劉悅的問題,然后便點頭應道:
“我覺得……我覺得我是不愿意的,可你為什么說這家醫院是……是囚籠呢?”
說罷,劉悅似乎是自嘲的笑了一聲。
“呵,難道不是嗎?
祈年,你覺得究竟是什么樣的行為……才能被稱之為囚禁呢?”
“我不太清楚,這個問題比較深奧。
不過要是讓我說的話……那我覺得大概是限制人身自由吧?”
江祈年認為自己的答案并沒有錯,可讓他沒想到的是,劉悅卻有些失望的搖了搖頭。
“我認為不是這樣的。”
“那是什么呢?”
“即便你囚禁住了一個人的身體,但是你卻無法囚禁住他的思想。
祈年,你看這家醫院,這里到處都充斥著陽光,它顯得是那么的溫暖,可是照耀在我身上的時候我卻感受不到半點兒的溫度。
這里哪兒都很好,沒有任何危險,也沒有現實生活中的那些困擾和艱苦。
說是精神病院,但是它看起來更像是一處伊甸園。”
“嗯……你的意思是說………太不真實了對嗎?”
“對。”
劉悅長長嘆了一口氣,他行走在陽光底下,陽光將其臉龐撫摸的十分溫潤,可那臉上的表情卻像是行尸走肉一樣。
“理想中的樂土并不是我的歸宿,人間的煙火才是為人的貪圖。
我們應該向前走的,祈年,不要在最痛苦的地方駐足。
沒有人活著是為了去贖罪的,雖然前方的道路充滿了荊棘,但越是這樣,就越應該去努力,去完成那些我們永遠也做不到的事情不是嗎?”
江祈年聽不懂劉悅話中的意思,這番話似乎是很深奧,即便是他絞盡腦汁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但他似乎是又能理解劉悅話中的意思,他也說不出這究竟是怎么樣的一種感覺,只是從劉悅的語氣中,他似乎是感覺到了些許悲傷與困惑。
這種感覺讓他很是矛盾。
他覺得自己錯了,不過錯的是一開始懷疑劉悅,還是說某些被他遺忘的事情呢?
想不明白。
江祈年伸出手來,似乎是想要觸碰到那溫暖的陽光。
陽光灑在他的手上,卻給他一種極為不真實的感覺。
是忘記了,還是……他不愿意去承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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